她老师

  “电灯太亮了。”她说。
  “那~关了?”我撑起身子,左手抬起来去够床头的台灯。
  “别关!”她拉住我的手。顺着她的力量,我的上身倒了下去,顷刻的柔软使我的皮肤骤时轻颤了起来。我的手摸到她的头发,柔柔的有一丝凉,沐浴后淡淡的香气像铺开在枕头上的玫瑰花瓣。
  她喜欢玫瑰花,花瓶里总是插着几朵,可是我却不能堂而皇之的送她。这秘密让我愧疚又带着感激。她不须强迫用身体交换许诺。我曾有无数设想,一个牵着手微笑的未来之境,黑白分明,干净淡然,彻底的解脱。为了她,甚至生命也可以随时托付。
  “你冷吗?”我喘息着,心可以跳出来。
  她把食指伸到我的嘴唇上,张大眼睛迎向我,瞳孔很深,仿佛要看到我的灵魂里去。
  “看着我,记住这些。”她微笑着说。
  房间很小,墙壁上贴满了白纸,密闭的温暖,局促得放不下我的目光。我看到白纸上我们的影子像一幅山水画,我把我的未来栓在这幅画上,忘记了所有的负担,变得比空气还要轻、还要薄,不停的,不停的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荡漾。
  我动弹了没有多久,就从梦幻里褪下来。我听到雨水敲击屋顶的沙沙声,心里就像一万颗针袭来的惶恐。
  那个夏天,我开始有了人生的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贯穿了18岁的全部记忆,那一年就像长在我的骨头里,是灵魂里深深的年轮。以致于美好的太深刻,就像一道伤,在平淡的人生里增添了突兀感。
  补习班里,安静的压抑,我的同学们在面前垒砌书的碉堡,试卷上的鲜红的分数就像一个个负伤的士兵,跳跃到空中,急红眼的拼杀。
  她是我的英语老师。我曾经心里所有的那个她,she,她俏皮的发音,卷舌的时候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上单词课的时候,她走下来,像巡幸一垄垄绿油油的庄稼。淡蓝的裙子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到后排男生把小镜子放在脚背上,惊慌中弄出一道闪光。
  我在这个学校度过苦闷的中学时光,因为父母都在这里工作的关系,学校于我可能有不一样的体会。最起码,没有那种奔出校门的乐趣。除了这里,我真不知道去哪里,独子,作为父母教育的实验品,他们已经计划周详等在试管的那头。
  周末的时候,学校里空无一人,我在操场上打球,一个跑步的女生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皮球精确的投进框里。她戴着白色的发箍,转身跑开时夕阳里娇小的身影。
  “等一下帮我一个忙好吗?”
  “好啊!”我拿着皮球说。
  我跟在她后面,走过长长的操场,她走在铺满煤渣的跑道上,白球鞋踩着地嘎嘎响。
  “来!”她说,“帮我把米袋放在车子上。”
  自行车被压得翘起来,她扶着把手叹口气,笑了笑。
  “我来吧!”
  她的宿舍很小,办公桌上放着两沓作业本,一台录音机,一侧是张床,挂着粉色的蚊帐。电水壶正往外喷着热气。桌边立着一把木吉他,我用手指拨拉了一下。
  “会吗?”
  “不会。可以教我吗?”
  “可惜我是英语老师。”
  像别的恋爱故事一样,快乐的日子总是如此急速而过,以致还没有察觉就变化了。
  “知道吗?我被通知去带毕业班的课。”她说。
  “是我们班吗?”
  “不知道。”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有些怅然。“你可以在你爸爸面前说我的好话,呵呵~~”
  这一年的暑假很长,在别人等待录取通知书时我陷入深深的幸福,这幸福让我充满力量,我以为这幸福会很长很长。但是父母终于还是知道了,父亲勃然大怒,毒打了我一顿,把我关在家里。之后他们有一场我缺席的谈判,以我对父母的了解,那是领导对下属的胁迫,父亲利用他的手段使她去了另一所学校。
  我顺利考上了北方的大学,一放假就千里迢迢去那所学校找她,她正在上课。下完课我站在台阶上拦住她。
  “请不要再来找我!”她说。
  “我们谈谈好吗?”
  “还有什么好谈。”她把书本砸向我,眼泪挂满脸庞。
  雨中她的小屋就像一座小岛,这里干净、安全,是我一生的全部希望。我捧起她的乳,试图看清她内里的柔软与痛苦。
  “我要结婚了。”她哭着说,“如果你有需要,还可以来找我。”
  我从床边无力的坐下来,她用白手绢遮住了我的眼睛,数1、2、3,轻轻地,脖颈里飘来她温热的口气。我呆住了,身体僵僵的,有那么一会,也许时间很长,只是转身就再也找不见了。

企图

  这一夜它都在靠近我,有着不安分的企图心,偷走热量和善意。这只邻居家的小猫,它小心的走进来,在电暖气旁边坐下就不动了。它放松爪子,打了个饱足的哈欠。我那时正铺开一张大纸,估摸着要写上几个大字,后来就一直盯着它,看着这可爱的小家伙心里也热热的。
  它慵懒、不谙世事,却异常敏感,眼神里看得见它计划逃走的路线。我在摊开的纸上一动也不动,看窗外竟飘起了雪花。
  突然,一声雷响。它的毛发轻颤,不高兴的看了我一眼,从门边逃走了。

倘若轮回便不须惊叹

  他悄悄的接近那只鸟,脚步像踩在云彩上,傍晚的天光拉出一道长长的线,像倒伏在地表上的刻度。那只鸟是黑色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翅膀背在身后,边缘有淡淡的墨绿色,它聆听得小心翼翼,忽然就眼珠子都不转的飞走了。
  那惊鸿照影的一刻被工整的留在了日记本里,他不曾试图有意无意的翻出来,直到有一天也感觉惊喜。年起时太过自讨欢心,不介意文字锁住的一切作何感受?这一切都是有必要的么。
  世界上有些人会向你敞开身体,另一些人会向你敞开心怀,他们必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往往你索要的更多。
  他讲到很多故事,每个故事仿佛都值得我重新打量他,那些都是单薄生活里面的小小细节,但却是人生丰盛的回馈。
  我们试图记得很多,也试图忘记更多,但一切努力都敌不过突然崩溃,我们的镜头下面没有一个淡定的主角。淡定不易,但是春复春,秋复秋,倘若轮回便不须惊叹。

我像落花随流水

  有个朋友从六月来一直未更新博客,最后一篇是去了某个地方,忐忑但是毅然的感情。最近回来她贴了结婚的相片,一脸甜蜜,依然漂亮。对于一个时不时会关注她博客的朋友来说,她这一段欠交待的历史让人感慨好奇,尽管再看她的文字,也尽如以前细缝细织的情感,一个小女人的悲喜与愁烦。这种感慨就好像是出门打工的女儿过年领着女婿抱着孙子回家来,老两口真是悲喜交加。
  人的一生多像一场悲喜剧。
  我们纷纷投入生活的洪流,把细致的情感投入粗糙的琐事,用但无尽如人意说服自己,抱着枕头偶尔做做梦,或许人生过得也不赖。或许这样想太卑劣了,一个好的聆听着除了祝福真的不好言及其他。看来,这个小女人的悲喜和愁烦也与之前不同了。
  忘了知己这回事吧。

好好的!

  这一年,你经历了无限多的感慨,匆匆的但是坚定的作出选择。这一年,你把家搬来搬去,把所有的牵系拎起来就走。这一年,你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你在新城市里感觉到恐惧不安,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心灵,你看见新城市阴沉的天空会想掉眼泪。
  生活始终有与我们较量的恶意,你躺在被窝里哭个不停然后重新站起来面对新城市给你的恐惧不安以及更多意想不到的新生活。你觉得没有选择的余地,但这是对的。
  你开始同很多人接触,虽然你仍旧在抗拒。你慢慢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但是一个人的时候仍旧喜欢低头走路。
  你怀念起了在家里的生活,在梦里梦见的都是真的。你甚至感觉到了现实中的热度和笑声。他们的眼泪在梦里都显得那么地真实与尖锐。
  所以,为了他们的眼泪与欢笑,你要努力地爱你自己,为了他们,你必须这样付出。
  你要相信你能够做好更多的事情,为了你的梦想与他们未完成的梦想努力。即使梦想有些荒唐,甚至猜不到结果。
  人生短得就像灾难,所有人都在奋斗,逃离不好的结局。下一个十年更短暂,你要经历的远远比上一个十年更多也更为重要。
  请你永远不要因为失去而哭泣不止,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纵然时有风雨,仍能执意坦荡前行。好好的!

门前七棵梧桐树

  那是最昌明的时世,那是最衰微的时世;那是睿智开化的岁月,那是最蒙昧混沌的岁月;那是信仰笃诚的年代,那是疑云重重的年代;那是阳光灿烂的季节,那是长夜晦暗的季节;那是欣欣向荣的春天,那是死气沉沉的冬天;我们的眼前无所不有,我们的眼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径直奔向天堂,我们都径直奔向另一条路。——狄更斯

  从医院出来的路上,老五点了烟,递给我,我拒绝了,这个时候造成一点同病相怜的气氛总是不好。我笑笑说,保重身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五也笑笑,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说,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故乡了。这话让我一怔,也想叹一口气但是止住了,转身钻进车里去。车子走了,我扭回头看他站在路边,夹着一只手抽着烟,一群黑色的鸟朝相反的方向飞去。
  离悲伤的场景愈远愈好,我自私的想。半年多,老五终于把祖屋卖掉了,赢了和他家二姐的遗产官司,期间有多少众叛亲离手足睨墙的戏码,我不用感叹,最伤身的,莫过于一个情字。人世间的事非你情我愿,但也不过如此。
  卖掉祖屋,不单单是失去故乡,而是与不去想便会忘的过往恩断义绝,是切断脐带切断联系。我能理解那些在大灾面前固守家园的人们,流离失所失去的何止一间房屋。往后不断飞驰而过的树、房子、窗户,各种各样的声音,和这个故乡紧紧相连的是一个点,那是心中的原点,是所有故事千变万化的起源,无论我们在或短或长的人生中经历些什么,爱有多浓或仇有多深,最终朝觐仍心怀感激。背井离乡,人生的半径越来越长,到头来当那根线快要崩断的那一刻,才豁然感知到这种力量这种惯性。我想我明白老五的悲伤了。
  我们真正想讲的故事,都是以自己为主角。在这里我停顿了很久,关于故乡这个话题,我想我已经生疏了,远不及十八岁那时藏在被窝里写诗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清晰。许多人羡慕背着乡土上路的孩子,他们说,你有一个如此清晰的故乡,它善良,它稳定,它牢固,像大树一样盘根错节,它有这样永远不变的属性,他们说这才叫家园。多年后,我在楼下看到有人家办丧事,纸车纸马摆在楼口,有人在局促的棚屋里祭拜,路人避开一旁匆匆而过,城市太大了人太多,欲望那么可怕,必须以这样的冷漠自处保护自己。最深的感情莫过于每天看到巷口坐着的婆婆还在,便喜上心头。
  是的,最让人感触的是,过了很多年,那些依然不变的东西。我打开窗,看不见风景的房间,风景却涌入窗户,涌进心里。真有这么七棵梧桐树,不是在梦里,甚至他们还在那里,耳边响起Country Road,他们就化成人形起舞,所有的感情都不变。

不动声色,越来越远

  多少次翻阅旧信件 一夜未成眠
  信中你诉说的一切 转眼已十年

  

  电梯缓缓向上,女孩捶了男孩一下。男孩说,你又欺负我。女孩缩回手,喃喃道,我欺负你能欺负几年。
  新一期的《鲤》,卷首张悦然说“我想念的,不是现在的他们,而是很久以前的。”说的是父母,可能对于过往也是这样。身体过于热情,以致过快地衰老,但是感情却比较迟钝,他们大概幸存下来,照亮那些藏着影子的黑暗。是的,一切不动声色,越来越远。

九月,最后陪你站一会

  擦肩而过的刹那,我的灵魂陪你站了一会。经过车,我陪车站了一会,经过树,我陪树站了一会,经过猫,我陪猫站了一会,经过怀抱漆杖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我陪她站了一会。我想起了我的理想、青春,相守的感情和无法阻拦的失去,我陪他们站了一会。
  没有更好的方式,只是读着读着、听着听着,潸然泪下。

  海子《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