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和小鞋子

这两天总是看到好电影,前天我重看了《大鱼》,今天又看了《小鞋子》。观影过程平和冷静无尿点,但是我心如手抠有泪光。《大鱼》的结尾写到儿子试着给父亲续讲剩下的故事,他抱着父亲奔向河边,巨人开道,那些所有父亲讲过的离奇故事里的离奇人物一一出现,父亲躺在水中变成了那条故事里的大鱼。那种父子之间被时间磨合掉的隔阂全部打开,在漫长的人生中儿子逐渐理解了父亲,继承了父亲,那种情怀流淌让人拍手叫好。
第二遍看电影《大鱼》,才稍微懂点里面的深意,也许是父亲渐渐老了的缘故,对比起来总是感慨。以前听满文军那首《懂你》,眼底有泪,现在才明白那是自己感动自己,对于父亲母亲,从距离到心灵一直在离开,你或许懂得什么是父爱母爱,却始终不懂什么是父亲母亲,因为人类的一生都是彼此孤独,我们拒绝亲近。
 
小时候父亲都是那个巨人,长大后父亲在梦里就越来越矮,他在孩子心中失去威信,不再无所不能,甚至一无是处。以前他是精神偶像,长大后他是吹牛逼,就像电影里那个把他的过往讲得神乎其神的父亲所言:“你花费数年的时间去腐化和误导这个孩子,往他的脑袋里填满废话,而这孩子依然成长的愈加完美。”
如果母爱是无私,父爱就是成长。我还记得初中时我某次竞赛获奖,我父亲高兴得把我抱起来,我有些反感的挣脱,跑开,从此与父亲拉开距离。随着年岁渐长,生活坎坷,特别是看到病中的父亲睡梦中流泪,渐渐理解这个男人的一生。我看到我父亲的一生都在我的身上得到印证,就像那条鱼在故事里的象征。
 
说说《小鞋子》,又叫《天堂的孩子》。
对伊朗电影一直有好感,从《背马鞍的男孩》到《一次别离》,为我打开了一扇新奇的阿拉伯世界大门。还有同样描写阿拉伯世界的《追风筝的人》,诚然那种价值观有种宗教性质的精神受难的意味。
《小鞋子》却没有故意描写苦难的社会背景,好的故事并不是分析文本,不需要横向联系,不需要同情分,总之你听到一个好故事,会既来之则安之,沉在里头不会抽离,好的讲述者会让你身在其中。
 
腼腆的小男孩阿里帮妹妹去修鞋店取回鞋子,却在卖菜的摊子前丢了它,收破烂的人把它当垃圾收走了。阿里在菜筐间翻找时弄翻西红柿,又被卖菜老板呵斥赶走。阿里只好回家,面对妹妹渴望的眼睛问他鞋子修得好看吗,他说弄丢了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阿里再次返回菜店找鞋,再次被卖菜老板呵斥赶走。
这里有小孩子的恐惧,对事情后果的严重性不可预判的恐惧。我们小时候总被父母教育说家里很穷,大多不敢开口跟父母要东西,更何况打坏或者弄丢什么,觉得这是比天还大的事,打烂一个瓷碗,妈妈肯定会大骂,进而想到家里肯定会因此倾家荡产,自己肯定会万劫不复。当然,随着年龄增长,打烂碗的个数越来越多,脸皮和胆量会随之增长。有时候甚至被自己想像的严重后果实际上却啥事没有的情况弄得颇为失落。
我就曾经打翻我父亲的一桶柴油,弄了一身,吓得离家出走,在外面溜达了一天直到被找到,没想到的是被领回家后父母一句没提这件事,当时的心情只能用步步惊心这个词。后来知道他们是故意不提。
 
现在的独生一代可能无法理解兄弟姐妹那种复杂的情感。哥哥弄丢了妹妹的鞋,与妹妹约定先共穿一双鞋子,自己再慢慢去找,妹妹答应了哥哥不告诉爸爸妈妈。于是,兄妹俩开始了艰难的换着穿一双鞋上学的日子。一人穿半天上课,因为学校规定必须穿鞋上课。为了不让哥哥迟到,一下课,妹妹就背着书包冲回家,把鞋子换给在家门口等待的哥哥。换鞋之后,哥哥再一路跑到学校。为了不让哥哥迟到,妹妹甚至考试时提前交卷。尽管如此,哥哥阿里还是每天迟到,被教导主任训话时阿里一脸纯真的哭腔。
一次妹妹因为鞋子太大跳过一个河沟时不小心把一只鞋掉进河沟里,因为打捞鞋子耽误了时间,却被哥哥责怪回来迟了。妹妹生气地把鞋子扔在地上说,我再也不穿这双鞋子了,你再找不到我的鞋子,我就告诉妈妈。阿里把自动铅笔给了妹妹,转怒为喜的妹妹说,“真的给我的?我没有告诉妈妈。”“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妈妈。”听到哥哥这么说,妹妹流泪了。这就是信任,能彼此依靠的信任。
哥哥为了实现给妹妹一双鞋子的承诺,和父亲一起外出做园丁打工挣钱,可是发生了意外没有成功。后来哥哥听到长跑比赛第三名的奖品是一双鞋,高兴得跑去与妹妹说,他得了季军之后要用这双鞋换一双妹妹能穿的女鞋,妹妹问你怎么能保证得季军,哥哥说我一定行。兄妹俩坐在水池旁憧憬了半天。
黑色幽默的是哥哥阿里在比赛中倾尽全力想去得到那双鞋子,却一不小心得了冠军,他在镜头前哭成了个泪人,谁也不知道他真正伤心的原因居然是他没有得到第三名。他无精打采的回到家,看着妹妹有些失望的眼神后像是被整个生活压垮了。他不知道,其实父亲已经给妹妹买了新鞋,而且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努力,其实已经有了好结局。
 
他脱掉那双跑烂掉的鞋,坐在水池边,把满是血泡的脚泡在水池里。红色的鱼儿纷纷游过来,院子里无比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沉到这个影像里,真切的感受到和阿里的体会是一模一样。
 
从公家拿回的糖父亲不动一点,这个隐晦的点提醒了父母对孩子的影响,穷且益坚,脖子耿直骄傲的做人。父亲整理教会的糖,女儿给父亲上茶,母亲问怎么不放糖,女儿说你面前不是有这么多糖吗?父亲说这是教会拿到我们家来保管的,怎么能用呢?
丢失鞋子后,妹妹偶然在学校看到了自己的鞋子,却穿在另一个女孩的脚上。放学后,她和哥哥跟踪到女孩家。发现这个女孩的父亲是位盲人后,兄妹俩选择了沉默与离开,很长的镜头没有一句台词。这里面是同情、是善良,是人性里闪闪发光的东西。后来捡到妹妹鞋子的女孩,碰巧捡到了妹妹落下的自动铅笔,妹妹在女同学送还她丢的笔时微笑感激,还和小女孩成了好朋友。还有那个在沟里捞鞋的人,那个请园丁的富家少爷,那个貌似严厉的教导主任,那个宽容的大胡子老师,以及那个被说服的体育老师,从电影的很多细节里我可以体会到人物的尊严和善良,他们在柔软的故事里却如此坚硬,不须雕琢便触痛人心。
 
可以说,这是一部从孩子的角度拍给大人看的电影,它唤醒了成年人或许业已丢失的纯真、善良、信任、尊严、人性和爱,抛去技术方面的瑕疵,对这种讲故事的能力,我给它满分。
最后,愿所有人都有一个好故事。
 
附观影地址:

能想起的全是好处

那天看《我和僵尸有个约会》,山本一夫对王珍珍说:原来我们上辈子是认识的,原来我们有万世的缘分,原来我们注定万生万世在一起。我笑,L停下手上的文档也笑,说:万生万世和一生一世有区别吗?我笑:有,如果你一定要这段感情前面加个期限的话。
什么是缘分呢?缘分是你遇到的、得到的,也是你错过的、失去的,此情可待是缘,只是当时也是缘,缘分就是事情发展的偶然和必然。
晶晶每回在扣扣上找到我,会说这么一句:我们很多年没有见了吧。我说一个字“嗯”,波澜不惊,然后就这么淡出了对话。人生若只有初见,所以吧,还是不见的好,因为能想起的全是彼此的好处。世间最美好的是无言的默契,因为懂你。
人真是奇怪,与你朝夕相处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离开,想起的便全是她的好处。你可能不记得了,这是深圳女孩郁秀的那本奇书《花季雨季》。
大概是98年夏,在我们学校外面唯一正经的书摊上看到了这本书,我站着看了不过瘾,还出手阔绰的买了一本,用掉一周的早餐钱。读完后书呆子气质一上头,就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前桌的“沈佳宜”,扉页处傻了吧唧的写了一段话,还在很多书页上面写下幼稚可笑的阅读心得,然后呢?然后我就是那个“笨蛋大笨蛋”。
青春这个词太娇嫩了,电影里他们都把青春捯饬得太好了,即便是惨也有一种暴力美学在里面。我觉得还是电影《孔雀》好,比如暴雨冲毁蜂窝煤摔在煤汤里的狼狈,比如与伞兵哥哥打兵乓球那种渴望与懵懂,比如与老爷爷那点相互依靠的友情被当成是绯闻抓了现行的羞耻,比如姐姐在菜市挑着西红柿蹲在地上静静的痛哭,所有的细节都是晦暗青涩的,人在当时不会觉得有一点美好,但是最后青春留下的记忆也就是这些。
这还是前几天的事。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看不清人的脸,大概的轮廓,没有表情,灰蒙蒙的,还出现了很多不明不白的人,唯独他对得上号。确定是学军。他牙很白,牙白的人都爱笑。他还是笑得那么爽朗,笑起来大耳朵都在颤。他习惯地抓抓刘海,脑门上一个细细的肉色痦子像佛陀一样。
我念的这所高中条件很差,食堂承包给私人后饭菜难吃没有油水,即便这样还供应不足,学校座落在山上,离街道又远。我那时很穷,有时候还吃不起午饭,所以我就留在教室写作业。一天我正在写作业,他把一个饭盒放在我面前,一股胡萝卜青椒白菜的味道,我抬头看,他抱着另外一个饭盒,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冲我笑。
我想,这人真好。我们上下铺,冬天没有暖气,我的单人被子又薄又窄,经常早上醒来脚板都还是冰的。学军说冷就下来啊,我笑着说我今晚就睡了你,然后大家都起哄起来。那时候可真冷啊,鹅毛大雪下起来,山上就更冷了,门口晾衣服滴下的水和门冻在一起推都推不开,窗户透着风,只好又糊上两层塑料膜。学军胆子大,敢把旧凳子劈了烤火,怕老师看见就关上门,烟呛得不得了又打开窗子,几个人围坐一起,闹哄哄要烤东西吃,嘻嘻哈哈。这事不知道被哪个讨厌鬼报告给老师了,结果吃了一顿揍。
宿舍后面是桔子园,满山的桔子树看不到尽头,每年夏秋成熟的果实垂满枝头,摘不完的果子便顺着山坡滚落,砸在宿舍平房的瓦片上,夜里噼里啪啦的响。
偷桔子的季节到了,下了晚自习,翻过2米高的水泥墙,酸酸甜甜的美食之旅就此开启。说起来惭愧,鉴于后山各种恐怖的传言,我一直也不敢去。有一次放假我留校,我就央学军一起去。一路春山不尽,空气里都是鸟声。山窝中有一口池塘,里面的水蛇多得缠绕在一起。我头皮发麻的走过去,而学军却面不改色。再往上走,就是果园,绿树簇簇的一片连着一片,灰色的雾气弥散不开。登上山顶往下看,山脚下的校园清晰可见。我还记得我们坐在大花石头上坐了很久,说了很多丧气话。
我才知道,学军有个哥哥,在他小学的时候离家出走,至今不知生死音讯全无。这成了他们家一个不能提起的话题。他说,他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去找他的哥哥。我问,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呢?他说不知道。同样是痛苦,有的痛苦尖锐锋利,有的痛苦麻木持久。我知道麻木但持久的痛苦更加伤人心肺。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一座龙王庙,庙里正中是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刺破屋宇,枝叶繁茂。我们看了惊呼神奇,也不知道是先有树再盖的庙,还是先有庙后来树长出来。在大树扭曲凸起斑驳的枝干上建起的神龛格外神秘,我们恭敬的拜了几拜。
那时候常常恐惧,无力感严重,好像害怕天会塌下来一样,又有种期待天真的塌下来落地的焦灼,好的结果总觉虚妄,坏的结果却踏踏实实,这是绝望战胜了希望。
两次摸底考试之后,学军就有放弃考试的想法。他想好了去路,去跟表哥学理发。大家都劝他,但他心灰意冷。一次放假后,他就没来上课了,没有给大家相互告别的机会。备考的压力让我罔顾其他,江湖儿女,各自上路,后来就此再也不曾相见。
缘分慢慢淡下去时候,是很自然的。比如以前逢年过节总会发条短信吧,现在不发了,还有过生日的时候,字都打了两排了,放下手机笑了笑,然后按住了删除键。唉!这个时候应该会叹口气,仿佛也只能这样。
02年我给南大的同学写信,请教一些学习和社交上的困惑,他回信写了他忙碌的学习生活,交的新朋友,加入的社团,还有毕业后要留在当地的想法,他附的照片已非旧时的模样。我很奇怪的没有再回信。现在想起来,那是我用笔写的最后一封信。
08年我和M都辞掉了工作,正好想出去散散心,于是一起南下。那一年经过了大地震,所有人对人生都重新建设。讨论了许多地方,最后说回学校看看,我一开始觉得挺没创意的。我一直想着逃离,去未知的远方,认定去疯去野去孤独的小城里孤独才能荡涤那种长期压抑的失落。后来才发现这样会更难受,旅行是不能化解不开心的,只有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没有什么灵魂是生活在别处的。
看《迟到的间隔年》,书中说人要在年轻的时候,选择一次长途旅行,让自己在旅途中观看世界,认识自我,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这个作者一边旅行一边做义工,在艰苦的跋涉中最后找到了全新的未来、内心的宁静和他的日本爱人。和人讨论,出门的障碍重重,是拿已有的生活去博未知。但是,人不可能把膨胀的内心塞进岩洞里,就像《疯狂原始人》里小伊说的:我们现在这不叫活着,这只是没有死去。
我们看了我们曾经上课的教室,在曾经的座位上坐下来,我们走着老路,熟悉又陌生。我说,我们去看看Y吧。M扭捏的同意了。Y姑娘在汕大读研,我们,我,M和Y,曾经在教学楼后面的台阶上聊天坐到天亮,好的不得了。
那时候Y喜欢M,小女孩追小男生,有些疯癫和幼稚。在美丽的汕大榕树下,我们见面,我不知道隔了多年后,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我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一起玩了一圈,然后,我们要走,Y不让我们走,她拿着啤酒自个儿猛灌,我夺过来她又抢回去,力气很大,让人心疼。我借故走开了,后来才知道他们又吵了一架,最终开诚布公的谈,渐渐释然了。其实感情里面没有道理,也没有对错,更没有成败。
我们改变得这么多这么快,心下知晓,却依然始料未及。生个孩子吧,后来Y说,人不能光靠回忆活着,孩子是希望。现在她生了个胖胖的儿子,七斤半。
在尘世里,各人体味各自的幸福和苦痛,对于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不求能理解,大概能有容忍和不忍就已经够了。能被善待,就是大福。
昨天,微博上看到这首歌,听后激荡在心。吉田拓郎与中岛美雪伸手一握的那幕,真挚感人。歌词里唱道:听说纽约正飘着鹅毛大雪,应该还能赶上从成田机场往那里的班次。我可以找遍朋友借上旅费,总之真想去就能去,哪怕是纽约。却因为莫名地想听一个永远的谎言,至今仍然在街头买醉。因为他想说一个永远的谎言,于是信末写着“别来看我”。想听你说一个永远的谎言,说我俩仍在旅途当中。想听你对我说一个永远的谎言,千万别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请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告诉我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我。

背后的故事是:中岛美雪和吉田拓郎,年轻时曾为恋人,后来他结过三次婚,而她至今未婚。49岁的他在创作力枯竭之时向她邀歌,要求是一首“像遗书一般的歌曲”。她寄来了《永遠の嘘をついてくれ(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在他60岁的演唱会上,54岁的她,穿着白衬衫,从黑暗中走来,笑着与他合唱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