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起的全是好处

那天看《我和僵尸有个约会》,山本一夫对王珍珍说:原来我们上辈子是认识的,原来我们有万世的缘分,原来我们注定万生万世在一起。我笑,L停下手上的文档也笑,说:万生万世和一生一世有区别吗?我笑:有,如果你一定要这段感情前面加个期限的话。
什么是缘分呢?缘分是你遇到的、得到的,也是你错过的、失去的,此情可待是缘,只是当时也是缘,缘分就是事情发展的偶然和必然。
晶晶每回在扣扣上找到我,会说这么一句:我们很多年没有见了吧。我说一个字“嗯”,波澜不惊,然后就这么淡出了对话。人生若只有初见,所以吧,还是不见的好,因为能想起的全是彼此的好处。世间最美好的是无言的默契,因为懂你。
人真是奇怪,与你朝夕相处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离开,想起的便全是她的好处。你可能不记得了,这是深圳女孩郁秀的那本奇书《花季雨季》。
大概是98年夏,在我们学校外面唯一正经的书摊上看到了这本书,我站着看了不过瘾,还出手阔绰的买了一本,用掉一周的早餐钱。读完后书呆子气质一上头,就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前桌的“沈佳宜”,扉页处傻了吧唧的写了一段话,还在很多书页上面写下幼稚可笑的阅读心得,然后呢?然后我就是那个“笨蛋大笨蛋”。
青春这个词太娇嫩了,电影里他们都把青春捯饬得太好了,即便是惨也有一种暴力美学在里面。我觉得还是电影《孔雀》好,比如暴雨冲毁蜂窝煤摔在煤汤里的狼狈,比如与伞兵哥哥打兵乓球那种渴望与懵懂,比如与老爷爷那点相互依靠的友情被当成是绯闻抓了现行的羞耻,比如姐姐在菜市挑着西红柿蹲在地上静静的痛哭,所有的细节都是晦暗青涩的,人在当时不会觉得有一点美好,但是最后青春留下的记忆也就是这些。
这还是前几天的事。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看不清人的脸,大概的轮廓,没有表情,灰蒙蒙的,还出现了很多不明不白的人,唯独他对得上号。确定是学军。他牙很白,牙白的人都爱笑。他还是笑得那么爽朗,笑起来大耳朵都在颤。他习惯地抓抓刘海,脑门上一个细细的肉色痦子像佛陀一样。
我念的这所高中条件很差,食堂承包给私人后饭菜难吃没有油水,即便这样还供应不足,学校座落在山上,离街道又远。我那时很穷,有时候还吃不起午饭,所以我就留在教室写作业。一天我正在写作业,他把一个饭盒放在我面前,一股胡萝卜青椒白菜的味道,我抬头看,他抱着另外一个饭盒,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冲我笑。
我想,这人真好。我们上下铺,冬天没有暖气,我的单人被子又薄又窄,经常早上醒来脚板都还是冰的。学军说冷就下来啊,我笑着说我今晚就睡了你,然后大家都起哄起来。那时候可真冷啊,鹅毛大雪下起来,山上就更冷了,门口晾衣服滴下的水和门冻在一起推都推不开,窗户透着风,只好又糊上两层塑料膜。学军胆子大,敢把旧凳子劈了烤火,怕老师看见就关上门,烟呛得不得了又打开窗子,几个人围坐一起,闹哄哄要烤东西吃,嘻嘻哈哈。这事不知道被哪个讨厌鬼报告给老师了,结果吃了一顿揍。
宿舍后面是桔子园,满山的桔子树看不到尽头,每年夏秋成熟的果实垂满枝头,摘不完的果子便顺着山坡滚落,砸在宿舍平房的瓦片上,夜里噼里啪啦的响。
偷桔子的季节到了,下了晚自习,翻过2米高的水泥墙,酸酸甜甜的美食之旅就此开启。说起来惭愧,鉴于后山各种恐怖的传言,我一直也不敢去。有一次放假我留校,我就央学军一起去。一路春山不尽,空气里都是鸟声。山窝中有一口池塘,里面的水蛇多得缠绕在一起。我头皮发麻的走过去,而学军却面不改色。再往上走,就是果园,绿树簇簇的一片连着一片,灰色的雾气弥散不开。登上山顶往下看,山脚下的校园清晰可见。我还记得我们坐在大花石头上坐了很久,说了很多丧气话。
我才知道,学军有个哥哥,在他小学的时候离家出走,至今不知生死音讯全无。这成了他们家一个不能提起的话题。他说,他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去找他的哥哥。我问,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呢?他说不知道。同样是痛苦,有的痛苦尖锐锋利,有的痛苦麻木持久。我知道麻木但持久的痛苦更加伤人心肺。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一座龙王庙,庙里正中是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刺破屋宇,枝叶繁茂。我们看了惊呼神奇,也不知道是先有树再盖的庙,还是先有庙后来树长出来。在大树扭曲凸起斑驳的枝干上建起的神龛格外神秘,我们恭敬的拜了几拜。
那时候常常恐惧,无力感严重,好像害怕天会塌下来一样,又有种期待天真的塌下来落地的焦灼,好的结果总觉虚妄,坏的结果却踏踏实实,这是绝望战胜了希望。
两次摸底考试之后,学军就有放弃考试的想法。他想好了去路,去跟表哥学理发。大家都劝他,但他心灰意冷。一次放假后,他就没来上课了,没有给大家相互告别的机会。备考的压力让我罔顾其他,江湖儿女,各自上路,后来就此再也不曾相见。
缘分慢慢淡下去时候,是很自然的。比如以前逢年过节总会发条短信吧,现在不发了,还有过生日的时候,字都打了两排了,放下手机笑了笑,然后按住了删除键。唉!这个时候应该会叹口气,仿佛也只能这样。
02年我给南大的同学写信,请教一些学习和社交上的困惑,他回信写了他忙碌的学习生活,交的新朋友,加入的社团,还有毕业后要留在当地的想法,他附的照片已非旧时的模样。我很奇怪的没有再回信。现在想起来,那是我用笔写的最后一封信。
08年我和M都辞掉了工作,正好想出去散散心,于是一起南下。那一年经过了大地震,所有人对人生都重新建设。讨论了许多地方,最后说回学校看看,我一开始觉得挺没创意的。我一直想着逃离,去未知的远方,认定去疯去野去孤独的小城里孤独才能荡涤那种长期压抑的失落。后来才发现这样会更难受,旅行是不能化解不开心的,只有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没有什么灵魂是生活在别处的。
看《迟到的间隔年》,书中说人要在年轻的时候,选择一次长途旅行,让自己在旅途中观看世界,认识自我,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这个作者一边旅行一边做义工,在艰苦的跋涉中最后找到了全新的未来、内心的宁静和他的日本爱人。和人讨论,出门的障碍重重,是拿已有的生活去博未知。但是,人不可能把膨胀的内心塞进岩洞里,就像《疯狂原始人》里小伊说的:我们现在这不叫活着,这只是没有死去。
我们看了我们曾经上课的教室,在曾经的座位上坐下来,我们走着老路,熟悉又陌生。我说,我们去看看Y吧。M扭捏的同意了。Y姑娘在汕大读研,我们,我,M和Y,曾经在教学楼后面的台阶上聊天坐到天亮,好的不得了。
那时候Y喜欢M,小女孩追小男生,有些疯癫和幼稚。在美丽的汕大榕树下,我们见面,我不知道隔了多年后,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我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一起玩了一圈,然后,我们要走,Y不让我们走,她拿着啤酒自个儿猛灌,我夺过来她又抢回去,力气很大,让人心疼。我借故走开了,后来才知道他们又吵了一架,最终开诚布公的谈,渐渐释然了。其实感情里面没有道理,也没有对错,更没有成败。
我们改变得这么多这么快,心下知晓,却依然始料未及。生个孩子吧,后来Y说,人不能光靠回忆活着,孩子是希望。现在她生了个胖胖的儿子,七斤半。
在尘世里,各人体味各自的幸福和苦痛,对于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不求能理解,大概能有容忍和不忍就已经够了。能被善待,就是大福。
昨天,微博上看到这首歌,听后激荡在心。吉田拓郎与中岛美雪伸手一握的那幕,真挚感人。歌词里唱道:听说纽约正飘着鹅毛大雪,应该还能赶上从成田机场往那里的班次。我可以找遍朋友借上旅费,总之真想去就能去,哪怕是纽约。却因为莫名地想听一个永远的谎言,至今仍然在街头买醉。因为他想说一个永远的谎言,于是信末写着“别来看我”。想听你说一个永远的谎言,说我俩仍在旅途当中。想听你对我说一个永远的谎言,千万别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请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告诉我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我。

背后的故事是:中岛美雪和吉田拓郎,年轻时曾为恋人,后来他结过三次婚,而她至今未婚。49岁的他在创作力枯竭之时向她邀歌,要求是一首“像遗书一般的歌曲”。她寄来了《永遠の嘘をついてくれ(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在他60岁的演唱会上,54岁的她,穿着白衬衫,从黑暗中走来,笑着与他合唱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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