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树上,升入天空

  风刮了一整天,严寒有恃无恐,迫不及待地想透过缝隙,侵入温暖的房间、疲惫的神经和麻木的骨髓。穿过街道、天桥,穿过一面面墙,抖动着就像抖动一块湿嗒嗒的毛巾。矮番薯不能再打开,只能去豆瓣寻找安慰,秘密的树洞里哀叹太多,大风中的人们步履艰难,严冬的威慑无孔不入,不仅仅在互联网上。所有的动物都预知了,树木也洒落枝叶减轻阻力。寒冬的第一场风雪到来之前,我还没有准备好。
  藉由阅读得到的愉悦,并不是每一次进入都是轻快。读到柯希莫的时候,我总是联想到那个又高又瘦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的1900(《海上钢琴师》),那个到死也不愿意下船的人。1900说,陆地太大,没有尽头,他像一艘大船,一个女人,一条长长的航线,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在一个找不到尽头的世界生活;我之所以走到一半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所能见,而是因为我所不能见。柯希莫也说,想要清楚看见地上的人,就应该和地面保持必要的距离。他们与我是两个世界,但有时候又同时灵魂附体,在大脑的皱褶里闪着光亮。
  《树上的男爵》是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三部曲的末部,试图对生存的考量作答,用象征的手法回答人怎样才能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生活的道路。柯希莫爬到树上象征他不甘于平庸的生活,他坚持决不下树象征他不放弃自己的理想,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种“抵抗”。从这个象征出发,对人物的进行分析,可以看到一方面柯希莫喜欢“树上的生活”,感到很自由,不愿下树,但另一方面他又摆脱不了“地上的生活”,尽管他不下树,但生活还是离不开要和地面上的人们打交道,地面上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对他发生影响。毕竟,“树”比“地面”高不了多少。
  小说中,柯希莫积极参加社会事务,并没有因为待在树上而遁世,但事实上他也不可能遁世,他追求自己的理想只能是局部的和修正的,而不可能是彻底的决绝的,准确的说,其中愿望和精神胜利的成分更多一些。柯希莫每到迷茫和郁闷的时候,就会爬到树的最顶端,向远方眺望,这个小说中一再提到的细节,是有着深刻寓意的。他没有放弃“抵抗”,但他也爬不到天上。
  结尾的时候,柯希莫老来病至,奄奄一息,人们把床架到树上,让他躺着,医生用梯子爬到树上给他看病,但柯希莫仍然不愿意这样被动的等待死亡。当一只热气球飞过树顶,他象个孩子一样一跃而起,抓住气球的锚绳,被它带着飞走了。这个结局为人物的塑造完成了最后一笔,这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一生,他的生命中充满了寻找和探索,哪怕是死亡也无法让他改变。
  想怎样生活和将要怎样生活,我们不能理想主义到认为自己真的可以左右,要看得清差别,不能像没有眼睛的蛆一样,把任何腐败的事情都当成是肥沃。作者最后的两段沉闷的话很有意思,纠结解开了、线拉直了,最后把理想、梦想挽成一串无意义的话语,当一切都释然了,回首来时的路,发现寻找的过程就是一切意义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