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快递员和女邮递员

这样无边无际的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蚁巢。所有人就像蚂蚁一样忙于搬运,有人搬过去的东西,有人搬未来的东西,还有人搬别人的东西。大家看天吃饭数点下班,每一条街来来往往的故事宏大得如同鸿篇小说。没有一只蚂蚁会停下来,除非他搬够了东西或者累得死去。
但东西是搬不够的,尤其是别人的东西。
很久没有细细地看一个人了,若是几面之缘,少不得没有耐心,倘若知根知底,又觉得距离产生美,掏心掏肺不如没心没肺。一个朋友说她前一阵心情很差,几天前终于找了个机会跟她老公促膝聊天到天亮,感觉又相互认识了一次,在人生的地图上彼此又重新找到了定位。
除了最亲密的人,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引力了。他瘦了。是吗?我都没有仔细看。现在是二维码扫描的时代了,交际就是刷脸,每个人长得就像是一张名片。西服、领带、胡子、屁股、胸部和丝袜,大街上唾手可得,你什么时候温柔又长久的凝视过一个人?多看你一眼就会点燃我心中无法扑灭的火焰。
是的,眼里还没冒出火来心头就冒火了。比如去政府机关办事,你诚惶诚恐,还未开口就已被玻璃小窗里的那位嫌弃。对此我是理解的,这是一种看似安逸却十分机械的工作,少有眼神或心灵碰撞的乐趣,它缺乏交流必要的缓冲和润滑,生硬地碰撞导致的负面情绪会牢牢地控制一个人的内心,使它粗糙和迟钝。
银行的就相对客气得多,至少不会恶言找茬。但这仅仅是工作的规定而已,跟背书的销售小姐一样,你都不忍心打断她甚至都打不断,又怕她重来一遍耳朵再次受虐。
关键就是,你以为这是生活过日子,别人当成是机械劳动流水线上的工作,疲于奔命还不易糊口的买卖总让人身心剥离,因此谁都不愿多看谁一眼,对你友善些已经是额外的付出了。
快递员是很多人接触较多的人吧。那个想叫快递员顺手带垃圾下去的故事听起来多么感伤,最近那个快递员劫杀女客户的新闻也够惊悚,一点没有美国主妇和水管工的故事温情,甚至也没有日本H漫肉欲玩具宅配人那么令人沸腾。
我认识这样一个快递员,男的。那么多快递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太热情。这个人做事认真又细致,他大概认得清这个楼里的客户,知晓他们的名字,来送之前必定打电话确认,电话里他没有直呼其名而是称某某先生或女士。以至于你取快递的时候他都会热情的跟你打招呼,并且迅速的找到你的快递,而不会在一堆快递中翻来翻去。
就在这么一会儿功夫,我们就从天气聊到了中日关系,他甚至会告诉你哪个网正在打折,该怎么用返利。当然他跟谁都聊,有点自来熟。如果你的包裹比较不好拿,他还会贴心的用胶带帮你做个提手。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者知道但没有刻意要记住。谁会记得一个快递员的名字,尽管他好像跟你很熟似的。这个人20多岁,高个儿,很瘦,小眼睛长脸,透着伶俐的老实劲儿。一个在工作中很快乐的人自然讨人喜欢感染他人,甚至让人羡慕和敬佩。我觉得他不会一直干快递,尽管快递一样挣钱。
果然,过了一年,某天我去取我的快递,他告诉我他干完这个月就不干了,他另找了个卖房子的工作。我说卖房子挺好挺挣钱的,于是跟他握手告别。此后,再没有遇到过。
另外一个女邮递员呢,怎么说,她有点古怪。她姓张,不高,显胖,大脸,30岁左右。邮政因为是国营的,服务是公认最差的,就是因为资历够久够普及才有立足之地。这个不尴不尬的职业让她有点好像是小姐的身丫鬟的命,就像那身绿色的制服穿在她身上不怎么合身一样,腰身上的那粒扣子总是扣得很撑。
她的脾气可不大好。敲门声“砰!砰!砰!”很响,你开门稍微慢了一些,就看到她把刚要转身的身体又转回来说:怎么这么半天,还以为没人呢!
虽然公寓的信箱在一层,但是挂号信还需要亲自签收,公寓的楼门还安装了门禁,因为要上楼所以她有时会不高兴。我每每有点不好意思,不管她怎样不乐意我都真诚感谢,毕竟麻烦了人家。但她毫不回应,冷着大脸说:身份证拿来,在这里签名。临走的时候用宽厚的背影跟我说:下回你让对方寄平信多好!
有一阵机票买的挺多,总有挂号信来。我就对她说,以后你就塞进信箱就行,我的名字和身份证你都知道了,你自己签一下就行。不料她轻蔑又怀疑地瞥了我一眼,说:这可不行啊!我们是有规定的。我说,好吧。有一回我身份证不在身上,跟她怎么解释都不行。她说,怎么就没带呢?我说,你不认识我吗,我告诉你号码不就行了。结果她坚持不行,我说,好吧,你要是乐意再送一次也行。还有一次我不在,她再投时便很生气,说如果再投一次没有人就要自己去邮局取或者退回去。我皱皱眉头说,呃,都可以。
回头想想,这个邮递员还挺有原则的,按规定来反正有事就不会负责任,但因此也把自己搞得很累,这种讲原则是有意识的,机械的,所以能看得出来她做得不开心。
但是管我什么事呢?谁都是路上不知名的小花,停下来就看到了,走起来就不见了。
有一天,在一阵“砰!砰!砰!”中我打开门,刚看到一只绿色的制服袖子就听见她说:能借我200块钱吗?我一愣,翻出钱夹发现赶巧没有,于是就很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她失望地嘟囔了一声,也再没说一句话。
晚上我跟朋友说起来,说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急事。朋友正色地说,当然不能借,有也不能借,不要搞太熟了,否则会很麻烦!我一想也是,我们又不熟。
后来,有一次看到她骑着电动车驮着两袋信停在路边打电话,声音很大,好像在骂老公或者孩子。我迎面走过,冲她点了点头。她继续大声地打着电话,天气很冷以致于她的嘴边冒着一团哈气。
我就这样走过去了。

唉!山高水长,人海茫茫。